第3章 往事承影(2/2)
尤其是跟外婆聊得眉飞色舞之色,小盈就感觉,外婆脸上红润了许多,神采也好了许多;有时,他们也会闲聊那个时代的边缘文学:“张爱玲,笔下的爱恨都是真的吗?”小盈问。
朱茗往往会顿了一下,她跟张爱玲是同龄人:“她笔下的上海的繁华是真的;可是,她笔下的感情,我却觉得不太真实;至少是小部分人的选择吧。”
“为什么?”其实小盈也知道,那是一种“商女不知亡国恨,隔江犹唱后庭花”的吟唱吧。
“我所认识的,在那个国觞的年代里,多是那些奔赴国难的人们;不管老百姓还是将士们,每个人肩头上都有着一种时代赋予的责任,在那种责任的重担下,爱情以及个人的得失,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;哪怕是个人的生命亦是如此。”外婆说着。
“那你认识的男子有如张爱玲笔下所述的那样吗?”小盈问着,也许是对于那位叫做“承影”的人过于好奇了,又害怕触及外婆心底的往事,小盈总是试探性的问着,试图编织出关于那个人的浮光掠影般的过往。
“我所认识的男子,除了平庸之辈,不管是文人还是武人,都是奔赴国难的人。当然女子也是。”朱茗说着,脸色泛起了红光,其实她出身的年代对于女子而言,是一个革命性的年代,那时候的她们有更多的机会走进学堂,也能上街头为时局发声,甚至能投身革命;“至于张爱玲笔下的人物,应该会活在沦陷后的南京吧;离我们很远。”
“那承影是一个怎么样的人?”最终,小盈还是鼓起勇气问。
朱茗先是愣了一下,其实,对于往事,她是一直吝于向外人叙说的;就连那段惊心动魄的历史,她也一直很少提及;她似乎更加愿意跟孙女讲述那桩桩件件文物背后的历史;然而说起此人,朱茗既然一时语塞:“他——他其实,是跟咱一起启程离开北平的,也许,他本无意跟我们同路吧,他仅仅是应劫而生而后赶赴国难;只是因为我有守护文物之责,能有幸跟他走一段罢了。”
没想到,外婆竟然会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去描述心心念念之人,在她的嘴里,他仿佛就像一位跟他擦身而过的军人,在那么一刹那有过一面之缘;也许,这就是外婆所讲的,在国觞之下,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吧。“那—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”小盈问。
“我认识他那年是1931年,那年对于中国而言,是一个十几年的转折点,然而,那时的中国人都没有察觉——”
1931年,那时的朱茗刚刚从北平大学毕业,师从著名的金石研究家马衡;在父亲的关系下,她进去了故宫博物馆,那时的故宫博物馆刚刚建立了不到5年的时间,从一所皇家别院改成博物馆;皇帝老子的藏品自然也是公家的东西了,就连废帝离开紫禁城的时候,都未能拿走他心爱的《晴雪快帖》呢。
故宫博物馆管理员,这个说起来高大上的工作,实则是一个不断地做清点成册的工作。估计清点故宫文物的,跟清点仓库的没什么区别。那时,朱茗还认识了一个毕业于北平师范大学的女学生叫易颖;还有一个负责剑阁清点的人叫欧阳远。
跟易颖平日吱吱喳喳,几乎能说出每件文物的前世今生不同;欧阳远是一个谨慎的人,带着厚厚的眼镜,平日穿的都是宽袖的衣服, 1931年的春天,还是春寒料峭,一进神武门,风就吹得人直打转;作为清点员,站了一天下来,往往手脚发寒。越是这样的天气,易颖就越是同情那位每天穿着宽大袖子的同僚;用易颖的话而言,估计他那两个袖子会钻进风去。不过,用欧阳远的话来说,“瓜田李下,瓜田之嫌;瓜田不纳履,李下不整冠。”对于这种过分谨慎,易颖是嗤之以鼻的;不过,朱茗倒是持保留意见。
朱茗明白,“那是瓜田李下,自避嫌疑”之意,即使在寒冬腊月中,仍然穿着如此宽袍的衣服,就是想自证清白。后来,朱茗才知道,清白,对于一位故宫工作人员而言,有何等的重要;毕竟怀璧其罪。
其实,朱茗对于欧阳远有深刻印象,除了他平日的着装和谨慎态度外,还有一点,那就是他所负责清点的地方是故宫的剑阁。其实,作为女孩,朱茗对于此地是向往的,就跟那些向往江湖侠义的男儿一般;尤其是现在这个年代,日军在东北之外,对于我大片领土虎视眈眈之际,朱茗更是对于那古时候那些“挽狂澜于既倒,扶大厦于将倾”的将士们更为向往,希望偌大的中国能出几个如此般顶天立地的男儿,驱敌于千里之外,还国家一片海晏河清。所以,与其说,她向往那几把在檀木架子上的宝剑,还不如说她向往着那执剑之人的横空出世。
因为欧阳远摔碎了眼镜的缘故,她和易颖得此机会入剑阁,帮忙清点入册。除了那能说出名字的帝王剑、将军剑中,其实剑阁还藏有许多素剑,所谓的素剑,意思是主人不祥,年代能依稀考究;多是一些出土年份久远的剑,可是这些素剑,剑身上的那点点凹陷的痕迹,往往预示着它们也许经历过一场激烈的鏖战;只是那鏖战的历史,一时难以考究罢了。
在这堆素剑中,朱茗又发现一些残剑,所谓的残剑就是一些剑柄、剑身不齐全的;其中有一把青铜剑,菱形暗纹,不知乍的,朱茗就是总是对它刮目相看。其实,它只有剑柄,剑身早就不知所踪;是一场激烈的大战,它的主人用它横亘于胸前,而后被敌人拦腰砍断的吗?还是本来就是一把没有完工的剑,锻剑师死于它成之前。
有一天旭日东升之际,朱茗早早到剑阁报到,那时,她朝见就在那半截剑柄所在的架子正对的那堵墙上,居然映照出一个剑身的影子,长约50-60CM;剑身的影子从剑柄伸出,于光同彩,居然跟剑柄浑然一体。后来,当太阳位置西移,那剑身的影子便不见了。
朱茗曾经有意向欧阳远谈起此事,得到的回复往往是剑的由来不明;毕竟在这么偌大的皇宫里,由来不明的东西太多了,皇帝老子又不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收藏家。
只是有次午休之际,朱茗发现有一个穿着长靴子的男子正通过一条偏巷;往剑阁走去;朱茗追了上去,明明看见他大半个身子都跨进了剑阁的门槛,赶上去一看,剑阁却空空如也。
跟易颖谈起此事,易颖往往跟故宫的鬼怪志异的故事连为一谈,朱茗一直对于故宫这些“深宫宅院,孤魂野鬼”的故事不太感冒,在她看来,如果真有灵,何不飞出这高高的宫墙;何必自己禁锢于此。
同年的9月19日,对于那时的中国人而言,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了;只是,记得,隔天报童在大街小巷上跑的飞快,举着一份份报纸喊着:号外——号外——接过报纸后,北平人才惊讶:北平已经危如累卵。人们碰面时讨论的,不再是茶余饭后,而是,你准备走不走?车票和船票又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