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 《十三琴箫和鸣,宫商织锦绣章》(2/2)
“好喝!我们逸安真是长大了,都会给爹娘炖汤了。”纳兰暖玉眼眶微微泛红,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。欧阳瀚宇也不住地点头,眼中满是欣慰:“明日让王嬷嬷再教你几道好菜,以后王府的厨房就交给你了。”
逸安听了,笑得合不拢嘴:“好!以后我要做很多很多好吃的,让爹娘天天都能吃到我做的菜!”
窗外的月光愈发皎洁,如水般洒在王府的角角落落。铜铃又开始轻轻作响,不知是惊动了谁的相思,还是沉醉于这一室缱绻的人间烟火。一家三口围坐在桌前,谈笑着,吃着饭,温馨的氛围弥漫在整个暖阁,这一刻的时光,仿佛被无限拉长,成为了他们心中最珍贵的回忆。
暮春的日光斜斜地洒在欧阳王府的朱红宫墙上,将整座府邸染成一片温暖的琥珀色。西阁的雕花槅扇半开着,海棠纹样的窗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将满院春色筛成点点流动的碎金,铺洒在青砖地面上。欧阳浩轩刚从学堂归来,靛青襕衫的衣摆还沾着路上飘落的花瓣,脚步匆匆地穿过游廊,廊下悬挂的紫藤花串被他带起的风拂动,细碎的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。
推开西阁的雕花木门,一股熟悉的沉香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。案头摊开的《乐律全书》边角微微卷起,夹着的几片干枯槐叶书签在微风中轻轻颤动,密密麻麻的批注间还留着上午学堂习字的墨香。砚台里的宿墨尚未完全干涸,几支狼毫笔斜斜插在笔洗中,映着窗外渐浓的暮色泛着乌润的光。少年将竹编书匣随意搁在一旁,带起的风掀起书页,露出夹在其中的泛黄笺纸,那是他昨日尝试将琴谱与诗句对照写下的心得。
学堂里的时光总在先生的戒尺声与同窗的诵读声中流淌。今日先生罚他多抄三遍《礼记》,手腕到现在还隐隐发酸,指节上也压出了淡淡的笔痕。但当目光触及昨夜未攻克的减字谱,倦意瞬间消散。他跪坐在琴凳上,习惯性地揉了揉发酸的肩膀,又搓了搓掌心,指尖悬在琴弦上方虚按,仿佛要将那些晦涩的符号化作灵动的音符。青铜博山炉里的香灰已积了半寸,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专注地盯着琴谱,唇齿间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指法要领。
“刚下学堂就急着练琴?”纳兰暖玉手持描金团扇款步而入,月白色广袖轻拂过博山炉,惊起几缕盘旋上升的沉香。她身着一袭藕荷色云锦襦裙,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在光影中若隐若现,发间斜插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见儿子眼下因早起读书泛起的淡淡青影,她心疼地用团扇轻点他额头,“总要歇口气再练,莫要累坏了身子。学堂里课业繁重,也得注意劳逸结合。你父亲当年在军营里,再忙也要抽空小憩片刻。”
“母亲您看!”逸安眼睛亮得如星辰,虎牙在阳光下一闪,不等母亲说完,手腕利落扬起,指尖掠过琴弦。一串清越泛音如珠落玉盘,正是昨夜反复卡壳的段落。少年兴奋得脸颊泛红,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,“今日在学堂背书时,先生让我们体会文章的韵律,我突然想起父亲说的‘虚实相生’,就试着用虚指按弦,竟真的连贯起来了!您听,这次没有错音!”说着,又迫不及待地重复了一遍那段旋律,指尖在琴弦上灵活跳跃,每一个音符都清脆悦耳,连停在窗棂上的麻雀都歪着头,似在聆听这美妙的琴声。
纳兰暖玉眸光微颤,修长的手指抚上儿子被汗水浸湿的鬓发。记忆如潮水般漫回自己的童年时光,那时她在江南的水阁中习箫,也是这般在音律中参透诗书的妙趣。她想起某个梅雨时节,父亲用箫声演绎《雨霖铃》,那缠绵的曲调让她第一次读懂了宋词里的离别哀愁。“音律与学问本就同源。”她轻声说道,执起白玉箫吹奏起《高山流水》的片段,箫声清越空灵,与琴音交织在一起,“你听这起承转合的韵律,与先生讲的文章章法,不正是异曲同工?就像你写文章时需要起笔、铺陈、转折、收束,弹琴也是如此,每个音符的轻重缓急,都蕴含着独特的韵味。”说着,她的箫声忽而激昂,忽而低回,仿佛在诉说着伯牙与子期的千古知音情。
话音未落,廊下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。欧阳瀚宇玄色箭袖还沾着午后校场练兵的尘土,腰间螭纹佩随着步伐发出叮咚声响。他推开房门,目光先落在儿子专注的神情上,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:“又偷着加练?”他大步走到琴案旁,笑着弹了弹儿子的琴轸,“昨日教你的‘吟猱’指法,试过了?”不待逸安回答,他已席地而坐,指尖如蝶翼般轻颤,原本平直的曲调顿时染上缠绵悱恻的韵味,似诉尽人间情思,又仿佛将万千心绪都融入了这悠悠琴声之中。那琴声时而如泣如诉,像是征人对故乡的思念;时而婉转悠扬,又似恋人之间的低语呢喃。
逸安看得入神,忽觉灵光乍现。上午先生讲解《诗经》“赋比兴”手法时的场景,与眼前父亲的琴艺演示重叠在一起——可不都是以物传情、借曲达意?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模仿,却因急切按错徽位,惹得琴弦发出刺耳声响。少年懊恼地皱起眉头,正要再次尝试,欧阳瀚宇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:“莫急,学琴如学武,讲究的是循序渐进。还记得我教你骑马时说的吗?越是烈马,越要先摸清它的性子。这琴弦也一样,得顺着它的脾气来。”
日影渐渐爬上青砖地面的兽纹方砖,将室内的光影拉长。当第三遍《平沙落雁》的旋律响起时,逸安突然停下,眉头紧蹙:“父亲,为何此处的泛音总比谱子高半调?”欧阳瀚宇眯起眼睛,盯着儿子紧绷的小指,那根手指像根倔强的小木棍,死死压在琴弦上。“手指太僵硬,力道全压在指腹了。”他伸手覆上少年手背,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皮肤传来,“想象用毛笔蘸墨写字,既要让字迹清晰,又不能划破宣纸。力道要像春风拂柳,看似轻柔,却自有章法。来,跟着我一起感受。”说着,他引导着儿子的手,慢慢调整按弦的角度和力度,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,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。
在父亲的引导下,逸安慢慢放松手指,试着用指尖轻轻触碰琴弦。随着琴弦震动,那困扰他许久的音准问题竟迎刃而解。他闭上眼睛,将上午在学堂诵读《论语》时的节奏融入指下,“学而时习之”的顿挫与琴音完美契合,心跳也渐渐与音律重合。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,他惊喜地发现,那些上午在学堂里反复诵读却难以记住的《中庸》段落,此刻竟顺着宫商角徵羽的韵律,在脑海中自动排列整齐。那些拗口的句子,突然变得像乐谱上的音符般流畅自然,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在舌尖跳动。
纳兰暖玉将一盏碧螺春推到儿子面前,茶汤在白玉盏中泛起细密的金圈,热气升腾间,茶香四溢。“当年你外祖父说,真正的乐者能在琴声里听见天地。”她望着袅袅茶雾,声音温柔而悠远,“如今你不仅听见了,还学会用音律解开学问的谜题。这琴音里有山有水,有日有月,更藏着做人的道理。就像你今日将读书与弹琴融会贯通,往后也要懂得举一反三,在不同的学问中寻找共通之处。你看这茶,初尝微苦,细品却回甘无穷,学习亦是如此。”
逸安捧着茶盏,感受着掌心的温热,茶雾模糊了他的视线。这些日子在琴弦上流淌的时光,原来早已悄然重塑了他的思维。那些枯燥的经文,那些晦涩的琴谱,此刻都化作跳动的音符,在他的脑海中奏响奇妙的乐章。他忽然明白,为何母亲总说“万物皆有声”,原来读书、习琴,都是在寻找与天地共鸣的节奏。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,苦涩与甘甜在舌尖交织,正如他今日在学习中经历的困惑与顿悟。
暮色渐浓,华灯初上。王府内亮起一盏盏灯笼,将游廊映照得如同白昼。灯笼上的金线花纹在风中摇曳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逸安独自留在书房誊写新学的琴谱,烛光摇曳,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墙壁上轻轻晃动。减字谱上的符号仿佛活了过来,化作成群的蝴蝶,在宫商的花丛中翩跹起舞。他想起白天父亲的教导,想起母亲的话语,提笔在注解旁工整地写道:“学问如抚琴,需在严谨中寻灵动,于规矩内求自由。唯有静心体悟,方能得窥其中真谛。”每一笔落下,都带着他今日的感悟,墨迹在烛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。
墨迹未干,窗外的铜铃突然轻响,不知是晚风拂过,还是远处传来的商贩吆喝声。少年望着跳动的烛火,恍然间觉得,这叮咚声响,恰似自己愈发清晰的思绪,在叩响智慧之门。而远处王府的灯火次第亮起,将这方小小的书房,晕染成夜色中最温暖的光点。此刻的西阁,静谧而美好,唯有悠扬的琴音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,诉说着少年对学问与艺术的热爱,也见证着一家三口在琴音中传承的温情与智慧。那琴声,那茶烟,那烛光,共同编织成一幅温馨而动人的画卷,镌刻在欧阳浩轩的记忆深处,成为他成长路上最珍贵的宝藏。